过年

爱在星光烂漫时

我丢了件东西。一件很重要，却记不起是什么东西的东西。我甚至记不起我为何又站在这同一家饭馆的门口。
　
我只知道我很有钱，有很多钱。多到我可以天天住酒店，吃大餐，多到能买下所有我喜欢的东西，多到再也不需要上学，再也不用为长大以后发愁。

可我只能形单影只的走在除夕夜傍晚的街头。看着一对对爸爸妈妈拉着自己孩子的手。那一张张写满幸福的笑容总是不由的让我问自己。
　　
“为什么只有我是一个人？为什么我没有家，没有父母？”　　
　　　　
或许是那家饭馆的饭香，又一次勾住我的心头。那香甜的让人踏实的饭香。
　　
我走进了这家普通得有些寒酸的夫妻家常菜馆。
　　
见有客来，老板娘便放下长扫帚，赶紧迎上来。
　　
“小伙子，随便坐。想吃什么随便点。”
　　
说着便指了指墙上那几道乏善可陈，寥寥几个的菜名。
　　
这肯定是我这几天进过的最差劲的一家饭馆了。
　　
可我还是鬼使神差的坐到了最靠里的那张桌子上。仿佛它一直在等我。
　　
报了两道朗朗上口的菜名。我便成了这家小店除夕夜里唯一的客人。
　　
“好唻，马上就好。”
　　
厨房里传来厨师大叔浑厚的嗓音。
　　
这对热情周到的中年夫妻引起了我莫名的兴趣。
　　
“老板，怎么除夕夜还做生意？不在家陪孩子过年吗？”

“嗨！要是有孩子就好了！我俩也挺喜欢孩子。奇怪的是至今没有！你说怪不怪？呵呵！”　
　　
坐在收银台的老板娘一边来回清点着寥寥无几的几张钞票，一边打趣道。
　　
“没孩子也挺好！我没什么能耐，只会做几道上不了台面的家常菜。开个勉强糊口的小饭馆。如果有了孩子，也只能让孩子跟着一起受苦。”
　　
咖喱的香味合着自嘲的闲言从厨房里悠悠飘来。我却一点也笑不起来。

“大过年的，别说丧气话！小伙子，那你呢？怎么没在家和爸爸妈妈一起吃年夜饭？不会是学校考试没考好，不敢回家了吧？”　
　　
老板娘转移的话题更让我有些难堪得无言以对。
　　
学校……学校……
　　
我在心底喃喃自语。游丝一般的思绪便把我带回到了学校最后的那段记忆里。
***
“嘿！阿志，听说了吗？新开的那家心声电玩城有一台可以许愿的街机。”
　　
后桌的胖子往嘴里塞了把薯片。嘟嘟囔囔道。
　　
“什么？街机还能许愿？你课上睡觉又做梦了吧！哈哈！”
　　
我白了胖子一眼，继续看我的漫画书。
　　
“真的！据说里面的拳皇格斗游戏，只要你能一块币通关，就能许愿。”
　　
“真的假的？”
　　
胖子成功勾起我的兴趣。让我转过头去。
　　
“不知道啊！那个拳皇游戏应该是特别定制的。一币通关比登天还难！我做梦都通不了。不过……”

“叮铃铃”的上课铃里。胖子把袋子里最后的一点薯片残渣倒进嘴里。意犹未尽的看着我。
　　
“你这个街机大神没准可以。”
　　
“安静，现在宣布期末成绩。”
　　
讲台上班主任的一句话让我俩同时泄了气。
　　
我望着成绩表上又是倒数第一的自己，长长的叹了口气。
　　
“走。哥们陪你打街机换换心情。”胖子过来一把揽住我的脖子。
　　
“你不玩你新买的PS5了？”
　　
我无神的看了他一眼。
　　
“我这个倒数第二还敢玩游戏机，我老爸会打死我的……”
　　
在叽叽喳喳，热火朝天的电玩城，在胖子无比崇拜的注视里。我在那台传说的街机上，轻轻松松的表演了一场一币通关。
　　
可我忘记了为什么，我并没有许愿。
　　
之后的记忆便犹如一片黑色的大海。淹没了所有流动的画面。唯一在海面上起起伏伏的，只剩我流着泪的脸。对着那台五彩斑斓的街机。左手玩命的摇晃着摇杆，右手拼命的拍打着按键。
***
“大过年的，别说不高兴的。”
　　
大叔端出一碗香喷喷的咖喱鸡肉饭和满满一盘色泽诱人的红烧肉，再点缀一盘青菜炒花生。摆在了我的桌上。带着一张和蔼可亲的脸，坐在我的对面。
　　
“今晚除夕夜，你这个回不了家的孩子，和我俩这没孩子的夫妻一起吃个年夜饭如何？这顿饭……”
　　
大叔把期望的目光投向自己的老婆。
　　
“对对对！一起吃个年夜饭，这顿饭呀……我们夫妻俩请了。”
　　
老板娘客套完便洗了下手。只给自己和丈夫盛了两碗浅浅的肉丝清汤面，也坐到我的对面。
　　
于是在度过了无数个孤单影只的夜晚后，我又一次感受到了人间烟火的温暖。
***　　
可当我吃下第一口这免费的年夜饭时，我的心中顿时涌起波澜。
　　
这味道……这咖喱鸡肉饭的味道怎么会如此的熟悉！？
　　
此刻远处的教堂敲响了“当当”的钟声，街上的鞭炮便奏响了欢迎新年的序曲。
　　
饭馆冰箱上播放着新闻联播的老电视响起了刺耳的杂音。
　　
“唉！这老东西的老毛病又犯了！”
　　
大叔哼起小调，像是哄着闹肚子的孩子一般，拍了拍老电视的屁股。
　　
那粗哑的小调却仿佛是从悠远的曾经飘来，飘过奔涌的流年，落进我的耳朵。
　　
阿姨随手夹起最大的那块红烧肉，放进我的碗里。动作娴熟的仿佛家常便饭。
　　
而我却又下意识的把它夹回到阿姨的碗里。当我察觉到的时候，我和阿姨都愣住了。
　　
这一刻，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失去了声音和色彩。
　
只有“喵喵喵”的叫声从饭馆后院悠悠传来。
　　
是那只橘黄色的小猫，一边吃着大叔留给它的年夜饭，一边在表示感谢。
　　
那只，我捡回来的流浪猫……那个，陪着我一起长大的后院……
　　
记忆的闸门被拨动心弦的细节撬开了一条缝，一束月光便照彻了黑色的大海。
　　
所有被黑色掩盖的记忆终于重新启程。
***
在叽叽喳喳，热火朝天的电玩城，在胖子无比崇拜的注视里。我在那台传说的街机上，轻轻松松的表演完一场一币通关后。街机五彩斑斓的屏幕上赫然显示出。
　　
“恭喜你一币通关，现在可以许愿了。”
　　
我和胖子欣喜若狂。
　　
“我要钱，我要很多很多钱，我要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！”
　　
我几乎在对着街机嚎叫。丝毫不在意周围人诧异的目光。

“愿望可以实现，但必须用一个等价的东西来换。”街机屏幕冰冷的回应道。
　　
“什么……什么东西？”
　　
我像是被人敲了一下头。
　　
“你可以得到你想要的钱，但你会忘记你的家和你的父母。同样的，你的父母也会忘记你。
　　
确定按A键，反悔按B键”
　　
街机毫无感情的谈起了价钱。
　　
我像是被刚才那人推进了冰水里，浑身冰凉。
　　
我毫不犹豫的按了B键。
***
回家的路上，胖子叹了口气，问。

“阿志！多好的机会啊！你差点就成世界首富了，你不后悔……”
　　
“我家是穷了点，我老爸有时是会揍我，而且揍得很疼。但他们毕竟我的父母啊。是这个世上对我最好的人。我学习虽差，但要钱还是要亲人，这笔账我还是能算清的。”

我坚定不移的打断了胖子。
***
可踌躇在我家饭馆的门口。我终究还是把成绩单撕成了碎片，扔进了冬天冷冽的寒风里。几口深呼吸，推开了家门。
　　
迎面就迎来老爸冰冷的一张脸。和他手里的那把长扫帚。
　　
“这次期末考试，你又把成绩单扔了对吧！这次扔了也没用。你的班主任早就打电话告诉我了。”
　　
我虽然早就知道会发生，可心里还是咯噔一下。
　
接着便是扫帚劈头盖脸的挥来。
　　
可这次不知为什么，我没有老实的干挨着。反而脑凶成怒起来。一把夺过扫帚，扔出老远。一口气跑到二楼我自己的房间。

“呯”的一声，把门锁的死死的。
　　
进不了门的老爸，便开始在门口叫骂。
　　
“老子辛辛苦苦挣钱供你，你却只知道打街机泡网吧，把学习给我学成一泡屎。你对得……”
　　
“挣钱！挣钱！你这破店挣什么钱了！？别的同学家里电脑，主机，手机什么都有！我呢？我什么都没有！就只能打老掉牙的街机，泡网吧。你挣的钱呢？钱呢？”
　　
我对着房门咆哮。平生第一次对着自己的亲生父母咆哮。
　　
然后世界安静了。我紧缩在自己的床上，在死寂的黑暗里不知哭了多久。
　　
直到一个声音在我枯萎的心房里飘荡。
　　
“我是不是……做的太过分了？”

我悄悄的打开房门，慢慢摸到父母紧闭的门前。犹犹豫豫着，到底要不要敲敲门，说一声抱歉。
　　
就在这时，我却听到了屋里的窃窃私语。
　　
“唉！家门不幸啊！怎么生出这么个玩意！”
　　
“唉！或许生下他本来就是个错误。”
　　
“唉！或许吧！”
***
生下我本来就是个错误！？
　　
一道霹雳划过窗外的夜空。
　　
我一口气跑出家门，跑进寒冬冰冷的雨幕里。
　　
如冰的雨水合着眼泪，打在我的身上，我感觉不到。身后若有若无的呼唤声，我也听不到。
　　
眼里只剩一个目标-那台许愿街机。
　　
心里只剩一个念头，如沸腾的烈焰在胸中燃烧。
　　
“爸，妈，既然生下我是一个错误。那么就让你们这个不争气的儿子，替你们改正这个错误吧！”
***
遗失的记忆合着热泪一起翻涌。我“扑通”一下，给失而复得的爸爸妈妈跪下。
　　
“爸，妈，儿子对不起你们！”
　　
“不！是爸爸，妈妈没本事，对不起儿子！”
　　
除夕夜，我家小小的饭馆里，一家三口都跪在地上，哭着抱成一团。
　　
一个一辈子再也不会放手的团。
***
在这顿泪眼斑驳的年夜饭里。老电视继续播放着。
　　
“观众朋友们，现在紧急插播一条当地新闻。
　　
就在刚才，本市无人值守的心声电玩城突发大火。已被消防战士及时扑灭。并未造成人员伤亡。火灾起因是一台街机的无故自然。
　　
诡异的是，电源已被烧毁的街机屏幕上，显示着一段更诡异的文字。
　　
警报！警报！出现错误！出现错误！许愿程序无法继续执行，无法继续执行！警报！警报……
　　
对此，市长呼吁广大市民树立过节如过关的安全意识，加强管理，落实消防安全管控措施。过个快乐年，更要过个平安年。”
***　　
糟了！许愿街机吐出的那张，那张永远也刷不完的银行黑卡！
　　
我不由的摸向我的口袋。果然！那张硬邦邦的黑卡变成了一张柔软的银行卡大小的纸张。
　　
我唏嘘的叹了口气。以后别想再刷出一分钱了！
　　
因为上面是只剩下一行金色的文字。

“这世上有一种错误，叫做——爱！”　　

李哲夫

对此，市长呼吁广大市民树立过节如过关的安全意识，加强管理，落实消防安全管控措施。过个快乐年，更要过个平安年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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