岁月，带走如火的青春，却没能带走往事的回忆，那在高呼青春万岁的年代，我的年龄正在青春与仿佛的年少之时。那个年代，也正是“到农村去，到边疆去，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”的口号震天响的年代，在以到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政策感召下，我怀揣一个美好梦想，带着一番番激情，来到当年红四方面军生活和战斗过的地方——大巴山，开始了四年的知青生活。青春似火，我却没有想过要把如火的青春献给农村。
那年，正好是我十七岁之后的一个仲夏。一辆卡车，将货物一样的我们装上带走，摇摇晃晃了三天后的一个下午，才把我们放在了一条让汽车不能继续往前走的机耕道上。这之后，又爬坡上坎几个小时，直到夜幕降临，才到了一个叫张家河的小村庄。
张家河，这个坐落在四面环山的山脚下，雨后的云雾缭绕，犹如一条轻纱把青山缠绕的村庄，就像是坐落在了云海里，如同仙境一般的美丽。
这个村庄，其实是一个有几十户人家的四合院，院子的四个角又都是吊脚楼，我住在进门左手的一个吊脚楼，楼下是猪牛圈，这感觉有点煞风景，还有点不习惯。楼板铺得也不严密，屋子的墙壁是用黄荆条编好，加上泥巴的调和糊上的，到处漏风。每到吹风，猪牛屎味道，随风潜入，犹如把我们当庄稼喂养，仿佛还将我们吹得魂飞魄散，仅有的一点信心吹得一点都不剩，唯有匍匐前行，却不能站立、奔跑。碰上我吃饭的时候，一阵风吹来，那直翻胃的味道真是好极了。没有办法，后来找了好些旧报纸糊墙遮挡那些缝隙，才总算好了一点。
刚到生产队才几天，就遇上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，外面大雨，屋里小雨，锅碗瓢盆全都用上，也接不完和挡不住漏雨的地方。后来的雨越来越大，没有办法的我，干脆不管了，躲进挂有蚊帐的床上，好在蚊帐顶上我预先加盖了很大一张塑料布，开始想的是用来遮一下灰尘，那想到今天还能为我避雨一下。坐在床上听着很有节奏的雨滴敲打盆盆碗碗的声音，还真是好听。突然，一个黑乎乎的小东西从蚊帐顶上掉落下来，没有灯，什么都看不见，直到那团黑乎乎的影子发出吱的一声就跑了，我才猜想那一定是只老鼠，一下子还吓得不行的我，害怕它跳上床来，赶快裹紧铺盖……漫长而又恐惧的夜，在电闪雷鸣与风雨交加里，那内心的一切都是空的，那风雨呼啸的声音，真真切切地一次次敲击又一此次凿过来。
那晚，煎熬的日子，让我一夜没睡，惊慌与恐惧的眼泪簌簌地流，独坐到天明。直到这时，我才看清，屋里一片狼藉，雨水顺着墙壁流淌一地，房顶的灰尘加雨水一起流淌在蚊帐顶上，要不是塑料布的遮盖，那场景，将无法形容了。那雨没有一点停下来的意思，淅淅沥沥下了好久，它细密地撞击我恐惧的内心，却从不缝合我的伤痛。老天跟着作对，它一张阴沉的脸，没有一点慈悲，这场雨的背后，仿佛隐匿我的整个岁月，又仿佛将我另一个层面的生活或悲悯翩然掀开，由此构成了一个完整或不完整的农村印象。从另一角度来看，这场雨又教会了我的一种勇敢，该如何热爱因此并融入这看似平静或平淡，却又点燃我那如火的青春，由此更加的坚强与坚定。
一大早，队长就过来了，刚一看见我就说，我想到你这里肯定会漏雨，昨晚的雨实在太大了，你不要着急，也别担心，我马上派人来给你捡瓦，弄脏了的蚊帐，也会叫几个婆娘来给你洗了。此刻，我流下感激眼泪的背后，已不知哪是悲哪是喜了 ……
张家河，在当地或是说在通江县，很有名气，也很著名。听老乡说，当年的徐向前带领红军打仗时，这里还做过一段时间的红军医院，后来又成为公社办公的地方，公社搬迁之后，才是现在的张家河生产队。
在这些条件和那些历史背景里，张家河村民的思想觉悟比较高，特别是队长，经常在开会时都要对村民或队上的社员说，你们要好好的关心和帮助知青哈，人家是毛主席派来的哦。我的隔壁住着一对年轻夫妻，男的姓李，女的姓张，小名桂花，他们有个半岁的女儿。为了与桂花搞好关系，我每次赶场，都要给她女儿买个馍馍，有的时候还会给她女儿买一件小衣服，慢慢地，我们的关系就很快的好起来。每当有体力上的活路，桂花总是过来帮我，背柴、背水，种自留地。下雨天背水，路又滑，背桶又大，桂花都不行的时候，桂花就叫他老公过来帮忙，我那感激的心情无以言表。
头顶蓝天，脚踏黄土，知青就是一般的俗人，他们所谓的剪影，就是神经兮兮的扛着锄头走进田野，走进大自然。那山，那水，那阡陌，全都被彩霞抚摸。那一座座山，一个个村庄，是大自然赐予村民的全部幸福，那竹林或树林与他们的和睦与和谐，我没理由不去接受与敬畏。
原来想象的这里，是高山流水，果树满山。此刻摆在我眼前的却是竹林一大片，一片连接一片，一丁点的平坦大道也没有，出门就爬坡。很多时候，出工的地方都很远，中午不能回来，还要带饭到坡上吃。每天披星戴月早出晚归，大有一番：“随着太阳起，伴着月亮归”的境地。起早贪黑的和社员们一起出工。才开始的时候，那累，不是一般的，经常是肚子饿得咕咕叫，脚趴手软，全身无力，出工在坡上，都想找个地躺躺。特别是晚上收工回家，黑黢嘛空的路，模糊里似看见又看不见，回到家里，我一点都不想动手做饭了，只想睡觉。每到这时，桂花都让我去她家吃，后来，桂花的家就像我的家一样，以后的日子，我都很少自己做饭了，就去她家吃。
有一天晚上，半夜时分，我突然生病了。发烧，全身无力，头痛难忍，还流淌很多鼻血，到了早上，还起不来床。不知道好久，桂花敲着我的房门，使劲喊我阿秀的名字，我好不容易才爬起来将房门打开，腿无力地瘫到快要倒下来，桂花一下子伸手扶住我，一边将我往床上扶，一般还说着什么，你平时都起床很早，从不睡懒觉，今天这么一大早了还不起床，我就知道你肯定是生病了。你那里不舒服呀，我有气无力地回答说，全身无力，像是快要死了一样。桂花说，那就去看医生，我说我走不动，桂花说，那你就先躺下，我去叫老公到公社去喊医生来。好在公社离我们很近，不一会医生就来给我看病，吃了几天的药，病才好起来。后来，我就是想睡懒觉都不行了，一到这个时候，桂花就会来叫门喊我，总要问我有什么问题没有，直到我说回答她了没有什么，才又让我睡觉。
桂花，一个好大姐，一个无微不至关心我的好心人，心存感激的我，庆幸自己能遇见桂花这么好的人，要不然，下乡那几年要吃好多苦。
好多年以后，我又回到曾经生活与战天斗地的地方，去看望我的恩人。当桂花看见我，她无语，我无言，紧紧拥抱在一起的时候，桂花与泪花，阿秀与泪水，打湿香腮，泪流满襟，杀鸡宰鸭招待我。那天，我们谈了好多好多。那晚，那夜，我们无法安睡……
如今四十年过去，桂花可安好？
发表于 2017-4-15 12:14:2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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