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标题: 白桦林 [打印本页]
作者: 爱在星光烂漫时 时间: 4 天前
标题: 白桦林
阿爷!再帮您点一回长长的烟管吧!吸进山沟里颠沛的朝阳,吐出麦田里疯长的黄昏。烟袋里晒干的流年,终究化作回眸里那一缕缕遥望,升腾故乡袅袅的炊烟,染红落日苍茫的留白。无尽来路,终究走向无尽的归途,无数叶或人的影影绰绰,如阿奶撕下无数的旧日历,纷纷扬扬,终究消散在无尽无边的白桦林。只留下树干上岁月一刀刀雕琢而出的无数眼眸,和着潺潺溪流一起沉默,守望林间呼啸的无尽长风,再也不肯睡去。
我记得泛黄的儿时,故乡有一片无尽无边的白桦林,擎着故乡苍茫万里的长空。初春的白桦林总会点缀起野花的芬芳,一点一点红的,粉的,黄的……随风无尽地蔓延,是村庄元宵焰火倒影而出的艳。林间的春风,顶起挂在树枝的风筝,却总也追不上我和哥哥蹦蹦跳跳的脚步,雀鸟的欢乐在迷宫般的枝叶间婉转,小溪唱起“叮叮咚咚”的乡音。哥俩选了棵最高大的树,用小刀认认真真地刻下扭扭捏捏的名字。只要两个名字的两道横连在一起,就能够像琥珀一样永永远远手拉手了吧!
待黄昏落尽山岗,当树影的长度刚好37步。村庄便会升起缥缈的炊烟,去勾住高高在上的月亮。就总能听到阿爷喊我俩回家的吆喝,一声声的嗓音嘶哑,在黑黑的面庞上开垦出一道道孕育新生的皱纹。
夏天的蝉吟,随叶浪起伏成喧嚣的大海。我和哥哥在林子里捉蚂蚱,在溪流里装蝌蚪,在大雨后玩泥巴……悠远的牛玲声声,踏遍山岗的层层叠叠。在石板路一路“滴滴答答”的巷子里,阿爷的背更驼了……
星空下的白桦林热闹如赶集。所有乡里乡亲的目光借着月光和灯光扫荡,捕捉地洞深处鸣蝉最初的梦境。捕得多的人家会分给上了年纪的人家一些。汇成星月下一盘难得的美味。第一个举起筷子的阿爷常说类似的话:“有些乡里乡亲会像林中的叶被风卷走,再也不会回来。所以要懂得珍惜这乡里乡亲的情分,要懂得感恩这不起眼的一盘菜。”
可阿爷却没告诉我,有些约定会像树瘤般隆起,在一圈圈的年轮里凝成隐秘的结,一辈子再也挣脱不掉,只能永远留在白桦林。
我仍记得那一夜夜星空下阿爷讲的一个又一个故事,故事里的傻子,故事里的老妖都找到了各自的幸福,各自的归宿。可为什么?为什么在无尽的白桦林里,我却再也找不回那个约好再讲故事给我听的人了……
落日融金,片片镀金的叶,萧萧而下,纷纷扬扬。好一场盛大的告别!告别结伴同行的儿时,告别各怀心事的青春,告别只能躲进回忆的角落,慢慢泛黄的故乡。阿爷,阿奶,哥哥,姐姐,弟弟、妹妹……如同林中飞鸟,终究只能各奔前程,各自天涯。
当枝头最后一只喜鹊或是乌鸦“啊啊……”地展翅高飞,归于落日苍茫的辽远。无尽白桦树,只剩无数根倔强的指骨,渴望再次拥抱故乡的苍穹。多年以后,我偶然在书里看到,喜鹊和乌鸦同属于鸦科。所以这世间的一切幸运与悲凉,都源自于同一条来路。
当我找遍了白桦林里的每一棵高大的树,却再也找不到当年我和哥哥刻下的名字。我才明白。原来“永永远远”不过只是一句逗人开心的笑话。
当冬雪埋葬故乡遥远的清晨,当最后一只夜莺衔走林间的月光,当我终于学会了自己讲故事给自己听。那些未被说出口的告别就在树洞里发酵,酿成来年早春的第一场细雨。
终于在又一岁新春扫墓归来的傍晚,我最后一次来到这片回忆里的白桦林。霞光万里,浓烈胜酒。醉眼朦胧间,林间似有无数的人影绰绰。我听见整片白桦林在唱歌,如儿时校园郎朗的书声。
“黄鹤断矶头,故人今在否?旧江山浑是新愁。欲买桂花同载酒,终不似,少年游。”
而我自己,也终究消散在了白桦林。
却没看见某棵树高高的枝头上,仍有一片倔强的残叶,死死地守着故乡的月光,固执地不肯落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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